从“贫民窟百万富翁”到现实困境：印度贫民窟难以改变的原因

《贫民窟的百万富翁》以光影描绘了一段励志传奇，然而电影外的印度社会，现实远不如银幕上的故事那般美好。在孟买这座被誉为“印度上海”的金融重镇，高楼大厦掩映下，近七成的市民仍生活在拥挤的贫民窟中。回望历史，从哈拉帕时代的步步演进到如今的城市困境，印度贫民窟的发展轨迹，仿佛浓缩了一整个文明的沉浮。

遥想公元前两千年，印度河流域曾孕育出高度发达的哈拉帕文明。作为典范，摩亨佐达罗城遗址面积达200公顷，规模可与中国古代都城相媲美。这里，街道呈网格纵横，排水管道分布在每户人家之间，城市中央的公共大浴场成为居民歇暑纳凉的场所。考古学家发现，普通居民家中也常设独立厕所，城市居住环境井然有序，管理水平领先诸多同期文明。那时的印度城市，既具备理性规划，也保障了居民的生活品质。

当气候的剧变让最早的城邦逐渐式微，古印度居民南迁恒河流域，带去了延续的城市理想。直到公元前300年左右，井然有序的城市格局依旧存在。中国僧人法显与玄奘的游历笔记，曾生动描绘当时家家户户安乐幸福，家境富足的场面。

历史的转折出现在16世纪殖民者到来之后。葡萄牙人在果阿仿效里斯本扩建城市，道路曲折随地势而定；英国人在孟买与加尔各答强行划分地带，南城洋房绿地环绕，北侧却密布简陋棚屋。殖民城市的秩序彻底被撕裂，空间壁垒分明，利益诉求在城市土地上画下新的分界线。

在英殖时代，城市的规划更多地服务于统治机器：层层分区，隔离不同族群。中轴堡垒象征着殖民权威，外围商业区和制造业区则专门吸纳来自农村的低廉劳动力。18世纪的孟买，欧洲人专享绿树成荫的南城别墅，成千上万的印度劳工却只能挤在北城区的狭小棚屋中每人平均居住空间甚至不到三平方米。

这种分割带来的后果是深远的。老城区人口密度高得惊人，对比之下，城市边缘地带几乎荒无人烟。工业革命浪潮进一步改变了城市格局。随着纺织业和制造业蓬勃发展，大批农民和失业者涌入孟买和加尔各答，住房变得更加紧张。1921年，孟买工人中，绝大多数只能蜗居合租斗室，另有不少家庭依靠铁皮和塑料布搭建简易窝棚。

二战即将来临之际，孟买的贫民窟数量增加至85个。独立后印巴分治，数以百万计的难民涌入城市，这让原本已经难以承受的人口压力雪上加霜。殖民统治留下的不只是残破的建筑，更留下了难以破解的贫困困局。

独立后的印度政府力图打破历史遗留问题。尼赫鲁推行新首府的规划与土地改革，然而理想常常败在现实面前。上世纪七十年代，仅2.2%的农户占有了全国近四分之一的耕地，之后无地农民的比例持续攀升。农村经济的困境使得大量人口不断迁徙至城市，却因教育资源不足只能在城市底层谋生。到了1990年代中期，孟买贫民窟居民已占全城人口近七成，住房短缺和失业问题互为因果，变成难以结束的恶性循环。

在贫困和治理的夹击下，印度的城市管理屡陷僵局。每次强制清拆贫民窟，总会遭遇大规模的反抗。推土机刚离去，新棚屋旋即重建。基础设施投入往往难以形成实质改变，尤其在雨季暴雨过后，贫民窟内污水肆意流淌，病疫随之蔓延。选举期间承诺的下水道疏通，最终不过成为政治秀。即便莫迪政府近年大力推动的“厕所革命”，也难以真正改变深层的社会结构性贫困。

2023年，孟买新增亿万富翁人数高居亚洲首位，但同城的达拉维贫民窟2.4平方公里之地却居住着百万计的贫苦居民。BBC采访时，不少人坦言，没有了贫民窟的生活，就意味着失业和孩子辍学。更加讽刺的是，达拉维也成为外国游客观光的“素材库”，成了一种带有窃视意味的贫困展示。

梳理印度贫民窟数千年的发展脉络，不难看出其背后，如发展的阵痛反复出现。土地私有制度加速了社会分化；历史遗留的体制问题，使得资源再分配难上加难；人口压力与公共建设的落后互为掣肘。今天，在《贫民窟的百万富翁》的光环照耀下，印度面临的现实挑战还远未见尽头。

“富印度”与“穷印度”并行不悖的社会结构，深刻映射出殖民史的创伤和现代治理的局限。现代化的历程不应止步于繁华表象，真正的进步在于城市中的每一位居民都能分享到文明的果实。